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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皮/淮上吹,志在整理

《有匪》by priest 文字整理——互怼日常

(碎碎念,可以忽视)

  -自我整理qwq,然而发现字数有点多,他们真的好萌!!!


*女孩子身手不怎么花哨,却意外的利落果决,她手中松松垮垮地拎着一把窄背长刀,人和刀一横一竖,都是又细又长,谢允看见她长长的辫子垂在身后,发梢被带着水气的风扫得一动一动,夜里看不清眉目,以他绝佳的目力,只能从远处看见她纤细脖颈和小小下巴的剪影,像个水中冒出的什么精怪……

  谢允琢磨了一会,心里下了定论:水草精。

 

 *她一双眼睛长得很特别,眼尾比普通人长一些,眼睛长而不细,眼尾收出了一个十分优雅的弧度,双眼皮越到眼角处开得越大,眼角温和地微微下垂,眼皮的印子却是上挑的,因此她睁大眼睛看人的时候,清澈的目光好像有点天真,垂下眼皮的时候,又显得冷淡而不好接近。

 

*这会,周以棠的小院安安静静的,这个点钟他大概还没起,周翡犹豫着怎么混进去的时候,忽然听见一串鸟叫。

    蜀中四十八寨终年如春,花叶不凋,有鸟叫声没什么稀奇的,周翡一开始没留神,谁知那鸟叫声越来越近,大有没完没了的意思,她听得烦躁,正想一个石子把那吵死人的扁毛畜牲打下来,一回头,却看见谢允正笑盈盈地坐在一棵大树上看着她。 

 

*刚开始,周翡跑来和鱼老说她要过牵机的时候,鱼老不知从哪翻出了一个铁面罩扔给她,当着她面说她“资质差,功夫烂,轻功似秤砣,心比腰还粗,除了找死方面有些成就外,也就剩下脸长得勉强能看,万万不能失去这唯一的优点,所以得好好保护,不能破相”。


    * 囚徒没答话,兴致勃勃地冲她说道:“抬头看,你左边有一丝光漏下来了,往那边走走好吗?我整天跟一具白骨大眼瞪小眼,苦闷得很,好不容易来个漂亮小姑娘,快给我洗洗眼睛。”

    “漂亮小姑娘”几个字一出,周翡神色一动,恍然发现了这熟悉感来自何方,她借着石洞里的微光,仔仔细细地隔着巴掌大的小窟窿将对面的囚徒打量了一番,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是不是姓谢?叫……”

    送信那货叫什么来着?

    时隔三年,周翡有点记不清了,她舌尖打了个磕绊,说道:“……那个‘霉霉’?”

 

    *周翡听了他这句不要脸的自夸,没好气地腹诽:“你可真机灵,机灵得让人埋在地底下俩多月,就快发芽了。”

    她从乌烟瘴气里滚下来,滚了一身尘土,脸上灰一块白一块的,唯独睁大的眼睛又圆又亮,像只花猫,谢允一看她的样子,就不由自主地想让她躲开这是非之地,能跑多远跑多远,至于自己的安危,倒是没怎么太放在心上。


    *谢允十分温和地看了她一眼,道:“我上次擅闯你们家,虽然是受人之托,但到底害你爹娘分隔两地,还连累你折断了一把剑,回去想了想,一直觉得挺过意不去,那天在洗墨江,我看你用窄背的长刀似乎更顺手些,就回去替你打了一把,眼下没带在身上,回头拿给你。”

    周翡一时间心里忽然涌上说不出的滋味。


 *谢允简直匪夷所思:“你娘是亲娘不是?是你的小命重要还是‘交代’重要?”

    周翡毫不犹豫道:“交代重要。”

 

 *谢允叹道:“像我这样身长七尺、五尺半都是腿的世间奇男子,居然也能碰上半个知己,幸哉!”

 

    *“……”周翡顿了一下,问眼前这只大言不惭的人形刀螂道,“为什么我是半个?”

    大刀螂在一间石牢门口抹上解药,嘱咐那人快跑,回头在周翡头上比划了一下,正色道:“因为你怕是还没有五尺高。”

    下一刻,他脚下生风一般地原地飘了出去,大笑着躲过了周翡忍无可忍的一刀。

    有些人白首如新,有些人倾盖如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谢允太能自来熟了,周翡本来不是个活泼爱闹的人,却转眼就跟谢允混熟了,好像他们俩是实实在在的认识了三年,而不是才第二次见面。

 

    *周翡道:“你的‘顺顺当当’跟我们平时说的肯定不是一个意思。”

    “哎,你要求也太高了,”谢允开开心心地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说道,“你看,活着,会喘气,没缺胳膊没短腿,有吃有喝能坐着,天下无不可去之处,是不是很好?”

    周翡一挑眉:“这可没你的功劳,我要是听了你一开始的馊主意,先跑了呢?”

    “跑了也明智,我不是告诉过你,不日必有是非发生么?你瞧,是非来了吧,要是你听我的话早走,根本就不会撞见沈天枢他们。”谢允说完,又嘴很甜地补充了一句,“到时候虽然我去见先圣了,留着清风明月伴花长开,我也算功德无量。”

    晨飞师兄在旁边听这小子油嘴滑舌地哄他家师妹,顿时七窍生烟,心道:“娘的,当我是个路边围观的木头桩子吧?”

 

*几年前周翡听谢允说自己是漂亮小姑娘时,还十分茫然无措过,此时她却已经看透了此人尿性,当即波澜不惊地冷笑道:“是吗,不足五尺,肯定不是树上开的花。”

 

    *谢允蹭了蹭鼻子,丝毫不以为意,话音一转,又笑道:“不过现在么,花是没了,只剩个黑脸的小知己,有道是‘千金易得,知己难求’,算来我更赚啦。”

 

    *房门拉开,他见周翡一副刚睡醒的样子,总是有些苍白的脸颊上难得有些红晕,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柔软。谢允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她身上扫过,一时连说话的声气都低了几分,问道......

 

    *他看了半天找不到满意的,便跟老板比划道:“您这里有没有那种大约这么长,背很窄,刃极利的刀?”

    “刀?”老板打量了谢允一番,说道,“这您得找匠人做,我们这是没有的,要说佩剑么还算常见……容我冒昧,公子买刀做什么?”

    谢允坦然道:“送女孩子。”

    老板:“……”

    他觉得这位公子这辈子可能也就只好打光棍了。

    

    *一瞬间好像有那么一根长针,在黄昏中险恶地露出头来,一下穿进了他的胸肺中,谢允呛咳几声,险些喘不上气来。

    那个笑容不多,但一笑起来,修长的眼尾就会弯弯地翘起来,显得有几分促狭的小姑娘……

    一本正经地对他说“交代重要”,在昏暗的石牢内将一堆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一股脑地塞过来的小姑娘,怎么可能变成一团手脚不分的烂肉呢?

    怎么能被那些仵作怠慢地用草席一裹,随手拉到郊外的乱葬岗一扔呢?

    谢允好像一个反应迟钝的人,他盯着看着的时候,脑子里一直在琢磨北斗的诸多所作所为,直到这会,他才似乎是回过味来了——那些方才跟他共患过难、在野外幕天席地地聊天闲侃的人,一个都没了。

    他一时有些恍惚起来,总觉得有个纤细的姑娘,懒洋洋地坐在他旁边,一张脸脏得花猫一样也不知道洗,还信誓旦旦地要给偷偷听歌伎唱曲的师兄告黑状……

 

 *谢允来不及格挡,情急之下一拽缰绳,拼命转过身去,用大半个后背护住周翡。

 

    *她脸颊极白,眼睛却极亮,揪住谢允的领口将他提起来,笑道:“你又不会使,带把剑做什么,吓唬人用吗?”

    她分明说的是玩笑话,可是自从上次在客栈与谢允一别,虽不过短短数日,却几经生死,此时劫后重逢,侥幸命都在,她不及思量,眼眶已经先湿了。

谢允方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见她那委屈的表情,便忍不住想像段九娘一样抬手摸摸她的头发,可是她不梳那个小丫鬟的头,垂下来的长发扫在他胸口,便像个大姑娘了,两人同乘一匹马,本来就坐得极近,谢允忽然有些不自在,抬起的手愣是没敢落下去。

 

 *谢允摇头晃脑地说道:“眉下一对眼,有人看宏图霸业是正事,我看哄小美人高兴才是正事,有什么高下之分?我觉得我更风雅一点。”

    周翡皮笑肉不笑道:“谢大哥,我看你那轻功还得练,起码得跟嘴贱差不多勤快,不然容易有血光之灾。”

 

    *谢允见她一双眼睛睁得又圆又大,眼尾一小簇睫毛微微翘起,显得十分可爱,贱人之心便又蠢蠢欲动,故意吊着她的胃口,大尾巴狼似的说道:“说句好听的,我告诉你。”

    周翡:“……”

    她一提刀柄敲在谢允肋下:“说不说?”

 

    *周翡却不留情面地说道:“腿长在我身上,我愿意来还是愿意走,用不着蚯蚓来指挥。”

    谢允在旁边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说道:“我妹妹虽然没大没小,时常殴打兄长,但听她说话还是很顺耳的。”

周翡怒道:“什么馊主意,你行你上!”

 

    *谢允全无方才附和她要留下时的英雄气概,当即一缩头道:“我不行。”

    周翡:“……”

    姓谢的可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

 

    *这时,只听梁上谢允一声大叫道:“你的‘销骨散’呢?”

    他话音没落,周翡已经会意地一扬袖子

 

*谢允抽时间冲周翡挤了挤眼,比了个大拇指——你有三尺青锋之利,我有三寸长舌之绝,天衣无缝,合作无间。

 

*周翡不轻不重地说道:“再喷粪就割了你的舌头。”

    谢允忙道:“不错,这位兄台还是赶紧闭嘴吧,她真干得出来!”

 

    *周翡掐指一算,感觉只要是有谢允在身边,她就没遇上过什么好事,实在忍不住,便又用刀柄捅了谢允一下:“你说,你是不是扫把星转世?”

    谢允连忙蹦跶着躲开:“虽然此话确实言之有理——但也不能什么都赖我啊!”

 

*周翡忙侧头躲开,定睛一看,不是暗器,是隔壁弹进来一块纸团叠成的“菱角”,正落在她的窗边。

    隔壁住的是谢允,周翡不知道他又作了个什么妖,疑惑地拆开一看,只见里面分别用正楷、行草以及隶书三种字写了一长串“救命”,白纸黑字间都能听见他嗷嗷惨叫的心声。

 

   * 周翡:“……”

    脸呢?

    周翡探出头,往四下看了看,见这会四下人不多,便冲隔壁小声道:“你干……端王殿下,你在捣的什么鬼?

    谢允一唱三叹地“喵”了一声后,将窗户缝推大了一点,露出半双手,以十分正宗的要饭姿势冲周翡作了作揖。

    周翡翻了个白眼,果断将窗户甩上了。

 

*周翡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合适,便干脆省了,直接问道:“三更锣是什么?”

    “是……”谢允刚说了一个字,一掀眼皮,扫了周翡一眼,“就不告诉你。”

周翡的刀柄蠢蠢欲动。

 

 *谢允一拽她的袖子,嘴里还美颠颠地胡说八道:“拐个小美人私奔喽!

 说完,他预感自己得挨揍,未卜先知地抬手抱住头,谁知等了半天,周翡却没动手。

 谢允诧异地一回头,见周翡摩挲着沾了血迹的刀柄,问道:“打王爷犯法吗?”

  谢允道:“打谁也不对啊,殴打庶民与殴打王子同罪……”

  他本意是劝说土匪向善,不料土匪一听到“同罪”二字,就放了一百二十个心,当即提起一脚便将谢允从房顶上踹了下去。

 

*谢允脚底下大抹了十八层纯猪油,“蹭”一下钻到周翡身后,一迭声道:“英雄救命,快快快帮我拦住他。”

周翡:“……”

谢允比她高了半头,跟她对视了半晌之后,突然想起了什么,端肩缩脖弯下腿,施展出缩头大法,硬是把自己塞进周翡一点也不伟岸的背影里,


*周翡想得太入神,没料到前面的人突然停住脚步,她一下撞在谢允的后背上。

谢允赶紧扶了她一把,又调笑道:“你从前面撞多好——磕着鼻子了吗?”


*谢允心道:“废话,闻将军打一半发现丢了人,哪还有心情对付这帮邪魔外道?肯定就匆匆散了。”

不过这话说出来肯定又得挨揍,谢允急忙堆出满脸忧郁,冲周翡道:“唉,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吧?”

周翡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踩了他一脚。

谢允:“……”

周翡道:“不知道为什么,看你挤眉弄眼就来气。”

 

*周翡震惊地看着谢允一抹擦脸,顷刻间就从一个油腔滑调的江湖骗子化身“端王爷”,一时间有些消化不良

谢允随即侧过身,背对青龙主,高深莫测的表情忽地又一变,冲她做了个呲牙咧嘴的鬼脸。

周翡:“……”

 

*谢允只好隐晦地给周翡使了个眼色,周翡莫名其妙地看了回去,跟他大眼瞪小眼,全然没有接收到端王殿下的排场——谢允好不胸闷,敌人来得突然,友方阵营里没有一个能接住他的戏的!

 

*谢允对着女孩子骂不出来,打也打不过,忍无可忍,只好曲起手指,在周翡脑门上弹了一下:“笑什么!”

周翡:“……” 

这货是要造反吗?

 

*谢允身上有很多古怪的地方,恐怕就算当面问他,他也不会说,但尽管他有一山的秘密缠身,周翡却依然无端信任他……不知是不是占了脸的便宜。

 

*谢允说道:“虽然不是刀,但我暂时也没别的了,你先凑合拿着用。”

周翡抓在手里掂了两下,非但不领情,还反问道:“你还随身带着这玩意,壮胆啊?”

谢允:“……”

这位一到关键时刻就总想用“动手”解决一切,私下里挤兑自己人倒是机灵得很。

“你这话刚才要是也来这么快多好?”谢允揉了揉眉心,伸手比划了一下,又对周翡道,“我回去啊,肯定给你打一个特质的背匣,七八个插口排一圈,等你下回再出门,插满七八把大砍刀,往身后一背,走在路上准得跟开屏似的,又好看又方便,省得你不够用。”

 

*谢允看了看她颇有些勉强的神色,也端起一碗,伸长胳膊在周翡的碗边上一碰,说道:“有道是‘宁可居无竹,不可食无肉’,咱们落到了这步田地,还有兔兄主动献身,幸甚——来,一口干了!”

刚从锅里盛出来的肉汤滚烫,周翡被他豪爽地一“碰杯”,差点洒出来,她糊着一脸热腾腾的水汽,扫了谢允一眼:“你干,我随意。

谢允:“……”

吴楚楚在旁边笑了起来,周翡看了她一眼,她便一捂嘴,小声道:“你跟端……谢公子关系真的很好。”

周翡抬起头,正好对上谢允的目光,然而谢允不知做贼心虚还是怎样,一触即走,立刻又将目光移开了,嘴里嘀咕道:“夭寿啊,谁跟她好?你快让我多活几年吧。”

这小贱人说完,立刻端着碗原地平移了两尺,料事如神地躲开了周翡一记无影脚。

 

*大眼睛尖下巴,模样长得很齐整,看她的面貌,眼下还不能说是完全长开,再过上个三五年,大概真能长成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她身形修长而有些单薄,手掌也不厚实,这样一个女孩要是换成别人来教,说不定会将她送上峨眉,选尖刺、长鞭之类省力机巧的兵刃,或是干脆练一手出神入化的暗器功夫,只要轻功过得去,也能防身。

 

 *周翡蓦地将佩剑提在手里,略一思量便做了决定,打断谢允道:“不用说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

 谢允听了这话,却一点也不欣慰,反而定定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我要只是怕死,早就离你远远的了。

 他不笑的时候,脸色略显憔悴,说话依然是平和克制,听不出有多大火气,只是眼睛里的光亮好像被一阵遮天蔽日的失望一口吞了,缓缓黯淡了下去。周翡一对上他的目光就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张了张嘴,不知从哪里哄起。

 谢允略低了头,牵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有点苦的微笑,说道:“我当你平生知己,你当我怕死。”

 

*周翡十分纳闷,飞快地小声问道:“你干什么?”

谢允:“……帮你。”

周翡奇道:“帮我什么?”

谢允道:“……挡刀。”

周翡本不想笑,可惜憋了半天,终于还是没忍住。她方才得罪过谢允,这一笑更是火上浇油,谢允面无表情地把转动目光,假装此地没她这么个活物,不再跟她交流。

 

*就在这时,有人突然从她身后带了一把,随后周翡眼前一黑,方才还在她身后碍手碍脚的人一遇到危险,顷刻间便蹿到了她面前,以自己的后背为挡,一把抱住周翡。

周翡的视线完全被谢允挡住,足有数息回不过神来,她心口重重地一跳,好像从万丈高处一脚踩空,手指差点勾不住佩剑。

谢允居然说到做到,真的给她挡刀!

这念头一过,周翡陡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脑子里“嗡”的一声,炸成了一片白烟,一时像是给人使了定身法。

 

    *周翡扯过段九娘的头发,不料如今风水轮流转,她也体会了一把自己被人揪辫子的滋味,头皮剧痛,当场就要跳脚。

    谢允无辜地缩回作怪的狗爪,往身后一背,理直气壮地回瞪回去。

    周翡:“……”

    看在这王八蛋方才挡刀的情分上。

 

 *周翡本来在琢磨着跟吴楚楚从何说起,结果一抬头,正好发现谢允套好了马车站在不远处,好像也在等她的答案——不过一见她目光扫过来,谢允立刻别开眼看天看地,摆出一副“不听不听我就不听”的欠抽样。

 周翡匡扶道义的女侠之心被暴起的幼稚推了个屁股蹲,迅雷不及掩耳地败退了

 她瞬间没好气地将自己满腹情怀总结成了仨字:“我乐意!”

 

*周翡知道自己这张嘴多说多错,于是讨好地冲他一笑。

她脸上大部分时间都挂着属于独行侠的爱答不理,然而仗着自己是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偶尔卖一次乖巧,居然也不显得生硬,叫人看一眼就发不出脾气来。

周翡问道:“你在写什么?”

谢允一边有些郁闷于自己的没出息,一边抽回笔杆,没好气地搭理了她一下:“怕死令。”

周翡见他开口,忙顺坡下驴,说道:“谢大哥,我错了。”

 

*谢允眼珠一转,注视了她一会,似笑非笑道:“因为那女孩是个水草精,已经乘着鲤鱼游走了。”

他一句话说完,微微有些后悔,因为似乎有些唐突。可惜,周翡没听出来,她脸上露出一个单纯的惊诧,真诚地评价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周翡:“……信不信我把你踹下去?”

 “不信,”谢允有恃无恐道,“把我踹下去,周大侠能把马车赶到南疆去。”

 周翡:“……”

 谢允仍不肯见好就收,没完没了道:“就你这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侠’啊,到时候弄不好真得去要饭。对了,大侠,你会唱‘数来宝’吗?要不然我临时教你几句?”

 周翡忍无可忍,一脚扫了出去,谢允就好像一片灵巧的树叶,轻轻地“飘”了出去,在半空中打了个惊险又好看的把式,风度翩翩地掠上了车顶,好整以暇地往下一坐。

 

    *“看那里。”谢允面无表情地伸手一指周翡身后,在她实诚地顺着手指转头的一瞬间,回手拍上了自己的房门。

    不过周翡的“南刀传人”名号虽然是个谣言,反应速度却也不是白给的,千钧一发间她一伸脚卡住了谢允的房门:“谢大哥,帮帮忙!

    谢允宁死不屈地继续要关门道:“我只帮风花雪月四位神仙的忙,其他免谈……干什么!非礼啊!”

    周翡不由分说地隔着一道房门把负隅顽抗的谢允推了进去。

    谢允一把拢住松松垮垮的外袍,瞪着周翡道:“我卖艺不卖身!”


    *周翡抬头对上他的眼睛,谢允视线低垂,脸上有点缺少血色,他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神色中带了几分讳莫如深的孤独:“不要随便提起那个词,据我所知,和它有关系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周翡面无表情地杵了一下他的肚子:“我看你再跟我装神弄鬼。”

    谢允“嗷”一嗓子,呲牙咧嘴地弯下腰:“你谋杀亲……那个……哥!”

    周翡:“你是谁亲哥?”

    “你是我亲哥。”

 

 *周翡点点头,假装自己其实知道。

 吴楚楚第一个忍不住笑了出来,谢允端起茶杯挡住脸。

 周翡莫名其妙。

 马吉利干咳一声,说道:“这位谢公子当年孤身度过洗墨江,差不多是二十年来第一人了,想必山下岗哨和规矩都摸得很熟。”

 周翡:“……”

 

   * 那么一路生死与共的人,可能很快就要分开了。

    不知是不是在小镇上等了太久,周翡发现自己对回四十八寨突然没有特别雀跃的心情了,反而有些低落。

    她走过去用脚挑开长凳子,坐在谢允旁边,发现从他的视角往外望去,正好能望见四十八寨的一角,夜色中隐约能看见零星的灯火,是不眠不休的岗哨守夜人正在巡山。

    那是她的家。

    那么谢允的家呢?

 

*谢允嘴角一翘,又露出他惯常的、懒散而有些调侃的笑容:“这回我保证不多话,陪着你,不用谢,大不了以身相许嘛。”

 周翡一巴掌拍掉了他的狗爪子,将望春山收拢入鞘

 

*这是来路上谢允教她的第一条原则——这寨中的长老们都是看着她长大的,像对付杨瑾一样故弄玄虚、增加神秘感非但不会奏效,反而会让他们越发觉得她不靠谱,因此一定要少问、少说、少解释,说话的时候要用板上钉钉一样的力度,“只有你自己对自己的话先深信不疑,才能试着打动别人”。

 “拿下最开始的态度之后,不要一味步步紧逼,得张弛有度,你毕竟是晚辈,是来解决问题不是来闹场的。”

 这是谢允教她的第三句话——到了长老堂,要是他们所有人都各司其职、团结一致,那你也不必吭声了,长老们意见统一,就算是你娘也得好好掂量,何况是你,但你娘既然留下长老堂理事,而不是托付给某个特定的人,就肯定有让他们相互制衡的意思在里头,你推开长老堂的门,最好看见他们吵得脸红脖粗,那才能有你说话做事的余地,怎么把握这个平衡是关键。

“你开口说话的时候,一方面要明察秋毫,要态度坚定。”谢允告诉她的最后一句话,“但是当你走到拔刀的那一步时,就闭嘴、闭眼,把你整个神魂都凝结在刀刃上。不要想输赢,也不要想结果。”

 

 *就在这时,她听见谢允低低地叫了她一声:“阿翡。”

 三步之内,周翡头也不回地心道:“叫我干什么?这忙着呢!”

 五步之后,她隐约开始觉得不妥。

 周翡时常追在谢允后面跑,无意中被逼着好生锤炼了一番轻功,几个转瞬,她人已经在十丈开外。

 

    *谢允微微低下头,见周翡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她脸上蹭了一块污迹,嘴唇上有一道干裂的痕迹。

    谢允手指微动,几乎想伸手替她抹去。

    周翡是漂亮,他从第一眼看见就喜欢,不然也不会心心念念记着她那把断刀。

    后来在光怪陆离的山中黑牢中偶遇,一路慢慢熟悉,打打闹闹,更是难得投缘。谢允总是习惯性地招惹她、照顾她。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能看见她无声地露出一点有些吝啬的笑意,替她做什么都无所谓,反正他有用不完的温柔,耗不尽的风流。

  

    *只有站在她身边的谢允看见了她骤然开始泛红的眼圈。

    一瞬间,谢允的心就软了下去,他暗自忖道:“算了吧。”

    四十八寨的生死存亡不该架在这个单薄的肩膀上,太荒谬了。

    谢允回想起自己之前种种魔障了似的想法,不由自嘲,心道:“你这懦夫,自己当年无能为力的事,还指望能从别人那得到一点慰藉吗?”

    他摇摇头,见周翡侧脸在微弱的灯火下显得越发无瑕,面似白瓷,眼如琉璃,是配得上“美人”之称的。

    谢允忽然只让她趴在自己怀里痛哭一场,捋平她柔软的长发,按她长辈们的想法,带她离开这里。

 

  *周翡毫无预兆地站直了,刚好错过谢允来扶她的手,她像一根没怎么准备好的细竹,还不如木柴棍粗,随便来一阵风也能压弯她的腰,但每每稍有喘息余地,她又总能自己站好。

    谢允下意识地蜷起手指,有些惊愕地看着她。

 

    *谢允一手按在胸口,深深地注视着周翡,正色道:“美人风采动人,吾见之甚为心折。”

    谢允这几乎深情款款的一句话说得堪称撩人……倘若周翡这会儿不是踩凳子挥舞笤帚的光辉形象。

    这混账东西帮不上忙就算了,还在旁边拾乐!

    周翡果断一抬自己手里秃毛的笤帚疙瘩,斩钉截铁地对谢允道:“滚!”

    谢允低头闷笑起来。

 

 *周翡吓了一跳,一个没站稳,居然从小凳上一脚踩空。

    原本懒洋洋地倚在木桌边的谢允却一阵风似的掠过来,一把接住她,他微微低头,嘴唇似有意似无意地擦过周翡的耳朵,轻声道:“小心点。”

    周翡:“……”

    她再迟钝也感觉到了不妥,站稳的瞬间就一把推开谢允,感觉耳根的热度沿途绵延到了脸上,一时瞠目结舌,居然不知该说什么。

 

    *谢允眼睛有一点天然的弧度,不笑的时候也有好像抹着一层浅浅的笑意,将眼神里的千言万语都藏在下面,但凡被有心人发现一点端倪,他就无赖与二百五齐发,来一出千锤百炼的“贱遁”,直贱得人眼花缭乱,想追究什么也顾不得了。

    周翡:“你……”

    谢允抬起手,手指微微蜷着,像是想用手指背在她脸上轻轻蹭一蹭。

    周翡方才降了温的一侧耳朵又开始水深火热起来,一时在“躲”与“不躲”之间僵住了,整个晚上都在“想太多”的脑子不合时宜地撂了挑子,然后……

    谢允出手如电,一把揪住她垂在一侧肩头的长辫子,往下一扯。

    周翡:“嘶……”

    谢允一击得手,绝不逗留,得意非常,转眼已经飘到江心小亭之外,他留下几声贼笑,像只大蛾子,“扑棱棱”地顺着江风扶摇而上,轻轻巧巧地避开两条被惊动的牵机线,纵身攀上山崖上垂下来的藤条。

 

    *周翡琢磨了一下,认为他说得有道理,便暂且决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将谢某人欠的那顿揍先记了账,问道:“你从洗墨江蹿上去就没影了,怎么知道我要干什么?”

    谢允直直地看进她的眼睛,然后露出十分明亮的笑容和一口整齐划一的小白牙,说道:“心有灵犀一点通呗。”

    周翡:“……”

    刚才那笔账记亏了。

 

    *谢允煞有介事地叹道:“长得好看就算了,还这么聪明,唉!”

    周翡:“……”

    她明明知道这小子又在撩闲,却一时不知这句话该怎么往下接,当场居然有些窘迫,别无选择,只好“动手不动口”,用长刀在谢允膝窝里杵了一下:“你哪来那么多废话?”

 

    *谢允调转视线,没去看她,只是露出一点吊儿郎当的笑容,死没正经道:“越来越喜欢你了,怎么办?”

    周翡被他打断思路,没好气道:“憋着。”

 

*树上的两人同时松了口气,谢允这才注意到他将周翡抱了个满怀,手臂刚好在她腰上绕了一圈,她头发上一股极清淡的香味混着一点皂角味轻轻地钻入他的鼻子。

这会立刻放开显得刻意,不放吧……谢允目光微沉,有那么一时片刻,他那昼夜不停歇的思绪突然断了一会线,脑子里卡壳一样将“放与不放”几个字分别用声音、图像翻来倒去地重复了几遍,几乎忘了自己正身在敌营。

直到周翡给了他一肘子:“……松手。”

谢贫嘴少见地二话没说,乖乖松了手。

离奇的是,周翡除了那一肘子,竟然也没再动手,两人一时沉默下来,谁也没看谁,竟然还有点淡淡的尴尬,幸亏在这节骨眼上,有个“大人物”出来解了围。

 

* 周翡轻声问道:“你是在这个人之后封的‘端王’吗?”

此行惊险,此心又微乱,谢允这会神魂仿佛没太在位,所以有一刹那,他没能掩饰好自己的情绪。

周翡清楚地看见谢允的表情变了,他似乎咬了一下牙,平素柔和的面部线条陡然锋利了起来,目光中惊愕、狼狈与说不出的隐痛接连闪过,好像被人在什么伤口处抓了一把似的。

周翡有生以来第一次后悔自己说错了话。

 

*谢允突然凑过来,一本正经道:“你打听这些干什么,想做端王妃吗?”

周翡:“……”

“别打别打,”谢允忙道,“周女侠饶命……

 

    *周翡:“你……”

    她心里不知为什么有些难过,然而在这么个进退两难之地,实在没有很难过的空间,因此只是微微地泛起一点。

    谢允一对上她的目光,就意识到了自己说了些什么。

 

    *周翡头也不回道:“知道只有一线生机……你还敢跟来?”

    “不跟着怎么办?”谢允叹了口气,“英雄,先往右拐好不好?再往前走你就真的只能回寨中送信了。”

    周翡:“……”

 

    *便见谢允眼角一弯,无声地冲她一笑,得意洋洋地比了个大拇指。

    这种时候就不要忙着吹牛皮了!

    下一刻,谢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飞快地将自己竖起来的拇指凑在嘴边亲了一下,往周翡脸颊上一按,然后人影一闪,已经不见了。

    周翡:“……”

 

    *周翡眼前一片模糊,马吉利那一掌震伤了她的肺腑,一呼一吸间气息仿佛只能下到嗓子眼,再往下便是剧痛,她满口血腥味,只觉得有人抓住了她的后颈,将她往后一甩,几个师兄七手八脚地接住了她。

    那手在她后颈上蹭了一下,凉得好像冰雕……

 

    *她被那熟悉的手冰得一哆嗦,随即反应过来身后人是谁,中途便卸了力道,这一口气骤然没提起来,她踉跄了一下,被谢允堪堪扶住。

    谢允的手从未这样有力过,他把着周翡的手将望春山划开半圈,一圈围上来的北军纷纷人仰马翻地被他逼退,不消片刻,又疯狂地涌上来。

    “阿翡,”谢允轻声说道,“我其实可以带你走。”

 

*即使带着个人,凭谢允洗墨江来去自如的轻功,也十分游刃有余,他有些削瘦的下巴轻轻蹭过周翡的头发,漠然问道:“那你这是什么意思,考验我会不会监守自盗吗?”

周翡手中望春山一摆,连挑了三个围过来的北军,听了谢允隐含怒意的话,她不知为什么有一点“扳回一城”的开心。

 

 *刚一走到门口,她就听见了一阵笛声。

 笛子不好,高音上不去,低音下不来,转折处有些喑哑,可是吹笛人却很有两把刷子,不愧是将淫/词艳/曲写出名堂的高人,再粗制滥造的乐器到了他手里,也能化腐朽为神奇,拿着这么个粗制滥造的东西,偶尔还能耍几个游刃有余的小花样,露出一点无伤大雅的油滑。

 周翡靠在门框上,抬头望去,只见谢允端坐树梢,十分放松地靠着一根树枝,随风自动,非常惬意。

 

    *谢允含笑看着周翡,问道:“我来看看你,姑娘闺房让进吗?”

    周翡:“不让。”

    谢允闻言,纵身从树上跳下来,嬉皮笑脸地一拢长袖,假模假样地作揖道:“唉,最近耳音不好,听人说话老漏字——既然姑娘有请,在下就却之不恭了,多谢多谢。”

    周翡:“……”

    谢允在她叹为观止的目光下,大模大样地进了屋,还顺便拽过周翡手里的长刀,拉着她的手腕来到床边,反客为主道:“躺下躺下,以咱俩的交情,你何必到门口迎接?”

    他嘴上很贱,眼睛却颇规矩,并不四下乱瞟——虽然周翡屋里也确实没什么好瞟的。

 

*周翡默默观察片刻,突然发现他有个十分有趣的特点,越是心里有事、越是不自在,他就越喜欢拿自己的脸皮耍着玩,反倒是心情放松的时候能正经说几句人话。

 

*谢允脚步一顿,垂下眼睫,那目光一时间几乎是温柔的。

周翡不想放他走,因为还有好多事没问完,比如就算他本来就是个高手,出于什么缘由在一直藏着掖着,为什么那天突然暴露了呢?

为了救她吗?

刀光剑影中那句“我其实可以带你走”,以及春回小镇里印在她脸颊上的那根手指……

 

周翡看着谢允,突然有点憋屈,因为她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而谢允那孙子好像打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谢允轻柔地接住她,小心地将周翡抱起来放了回去,嘀咕道:“熊孩子哪那么多‘还有’,我还以为你能多憋两天呢。”

他想伸手在周翡鼻子上刮一下,手伸出去,又僵在了空中,因为发现自己的手正不由自主地发着抖,指缝间寒气逼人,沾上山间丰沛的水汽,几乎便要结出一层细霜出来。

谢允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慢慢凝结了,他将冻得发青的手缩回来,双手握在一起,像在北方的冰雪之夜里露天赶路的旅人那样,往手心里呵了一口气,来回搓了搓。

 

*谢允若有所思地琢磨了片刻,感觉除了自己天生欠揍,此事大概只能有一个解释——他真的很期待周翡会憋不住问,憋不住关心,这样一来,他会有种自己在别人心里“有分量”的错觉。

这一点别别扭扭的歪心思如此浅显易懂,不说旁观者,连他自己也清楚。

谢允不由得自嘲一笑,转身走出这间温暖的屋子,他很想潇洒而去,可是一步一步,身后却始终有什么东西勾连着他,诱惑他再回头看一眼。谢允终于还是忍不住驻足回首,他看见周翡神色安宁,怀里像抱着什么心爱的物件一样,抱着那把有三代人渊源的长刀,贴着凶器的睡颜看起来居然十分无辜。


 *周翡只能容忍一个半人跟她唧唧歪歪地讲理,一个是周以棠,半个是谢允——即便是谢允,叨叨起来没完没了的时候也得做好挨揍的准备——根本不想搭理这些多余的人。

  

  *谢允本是跟着羽衣班前来的,因为没打算跟霓裳夫人相见,便将斗笠压得很低,谁知还未走进来,先一眼看见了楼梯上站着的周翡。

    谢允脑子里“嗡”一声,空白了片刻。

    这水草精怎么在这!

 

 *此事涉及“海天一色”,霓裳夫人必然是风暴中心,他应该紧跟上去。

    可偏偏周翡……

    谢允低头捏了捏鼻梁,发现自己无论怎么努力,都不能请周姑娘从自己脑子里移驾出去,便干脆自暴自弃,围着她打起转来,寻思道:“周翡到永州来做什么?李大当家怎么会同意她来凑这个热闹?”

    谢允从来没想过周翡是专程来找自己的


* 她随着那么多南迁的难民,在这么个到处人心惶惶的时候,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到处找他,从蜀中到永州,反复回顾他的一言一行,企图从那胡说八道的《寒鸦声》里听出一点端倪。

  她有一盆的牵挂,不惯于跟人倾诉,只好全都翻覆在心里。

 

*周翡沉默,两人素来不是打闹就是斗嘴,凑在一起便是演不完的鸡飞狗跳,就连白先生当面揭穿谢允“端王”身份时,都未曾有这样相对无言的尴尬。

 

*“她是来找我的”,这句话在谢允心里难以抑制地起伏了片刻,让他轻轻地打了个寒噤,一时竟心生恐慌。

 那些压抑而隐秘的心意好似缝隙中长出的乱麻,悄无声息地生出庞大的根,不依不饶地牵扯住他自以为超脱尘世的三魂七魄,将有生之年从未有过的不知所措一股脑地加诸于他身上,冻上了他那条三寸不烂之舌。

 

*她这一番话的内容可谓沉着冷静、有理有据,可心里却越说越窝火,一口气吐完,非但没有痛快,反而更难受了,不留神眼圈竟然红了。

 人眼好似连着心肝,她察觉到视线有些模糊时,憋的委屈便突然决了堤,周翡猛地转头,一言不发,掉头就走。

 

*他了解周翡,周翡虽然还算讲道理,但也很有脾气,除非打定了主意准备坑人耍诈,否则她鲜少会主动向别人示好,这多少跟李大当家对她太过严厉有点关系,常年和十二分的严厉与缺斤短两的关怀相伴,大概让周翡觉得“喜怒哀乐、七情六欲”中,只有“怒”才不算软弱的情绪,不软弱,才可以不拘形式的表达,其余一概不配上脸……尽管以她的城府,有时候还掩盖不好。

 但她绝对有“你不喜欢我就赶紧滚”的魄力和气性,谢允把敷衍明明白白地顶在头上,她便绝不会纠缠。

 果然,他两句话出口,周翡的神色渐渐淡了下去,最后收敛出一张面无表情的小脸,略有些咬牙切齿地回道:“我知道,我不但知道,还亲自动手宰过他手下的疯狗。”

 

*还没等她想好,李晟便道:“锁在你手上肯定不行,他是男的你是女的,不方便。”

 周翡:“……”

 她原地将这话消化了好半晌,卡在嗓子眼里那口气才算顺过来:“李晟,你是不是想打架?”

 李晟拎着手里的钢锁,神色是大哥似的严肃,显然并没有开玩笑。

 周翡恼羞成怒,然而不便和李晟当面争论这种事,因为怎么说都别扭,于是只好迁怒到谢允身上,灵光一闪想出一个损得冒烟的主意,说道:“锁他自己脚踝上。”

 

*她直恨不能掐住谢允的脖子,将他活生生地晃悠醒,再冲他大吼一句“谁要你救”。

谁要你多管闲事的?

四十八寨灾也好、劫也好,跟你有半个铜子儿的关系么?

管了闲事掉头就走,然后悄无声息地死在某个别人不知道的犄角旮旯里,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伟大?特为自己感动?

 

*只见那笛子上可热闹了,被望春山以极其巧妙的刀工和极其拙劣的画技,镂空雕满了憨态可掬的小王八,小王八形态各异,将笛子表面弄得坑坑洼洼的,看来这辈子都别想吹出动静来了。

 谢允:“……”

 周翡面无表情道:“改天赔你一个。”

 谢允忙道:“不不、不必客气,女侠的神龟没在我脸上落户,在下已经感激涕零了。”


*周翡没吭声,这才听出来,谢允扯了半天的淡,原来只是怕她介怀而已,她有些啼笑皆非,恨不能将谢允的脑袋按进汤碗里,便没好气地说道:“就算你不是为我而毒发,难不成我就能不管你了么?”

    谢允一呆,愣愣地看着她。

    周翡被他看得脸上冒起一层薄薄的煞气,懊恼于方才那句口无遮拦,怒道:“看什么看,你再废话就不用吃了,饿着吧!”

    说完,她起身便走,好像连一眼都不想再看这叽叽歪歪的病秧子。

    谢允一直盯着她的背影,在周翡背对他的时候,他清澈的目光中居然露出几分小小的贪婪来。

 

   *“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周翡一字一顿地说道,“没有‘归阳丹’,指不定还有‘归阴丹’,如果我是你,大药谷也好,海天一色也好,我都会一直追查,查到死。就算最终功败垂成,我也能闭上眼,二十年后还能顶天立地。”

    谢允狠狠地一震。

    周翡用望春山点了点他:“以后再有那种话,你最好憋着,别逼我揍你。”

 

*她目光飘过去,朱晨正好无意中抬了一下眼,当时一张清秀的脸好像烤透的炭,“轰”一下就红炸了。

 周翡便小声对谢允说道:“他怎么激动成这样,霍连涛这三寸不烂之舌有那么厉害么?怪不得当年连朱雀主都能被他收买。”

 谢允哭笑不得,但他在这方面一点也不想点拨周翡,便义正言辞地说道:“是,你说得太对了。”

周翡:“……”

  她总觉得自己又遭到了嘲讽。

 

*她戳了谢允一下:“木小乔不是专门替霍连涛办事背黑锅的吗,怎么今天这态度有点不对?”

    谢允没回答,轻轻攥住了她的手指。

    周翡下意识地一抽,没抽出去,谢允借着长袖的遮掩,将她的手当成了暖炉,偏偏还要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不看她,嘴角却带了点使坏的微笑。

    周翡便一抬手,肩膀微动,好似拉琴似的用手背一磕长刀柄,望春山便十分隐蔽地往旁边一撞,戳在了谢允肋骨上。

    谢允一口气差点喷出来,终于被殴打出了一句正经话:“不……不知道。”

 

*然而慌乱的人潮中,周翡却只觉得手上的天门锁冰凉冰凉的,她忽然忍不住问道:“你叔叔待你好吗?”

    谢允一愣,片刻后笑了:“好。”

    周翡不信,追问道:“你身上的透骨青是怎么来的?”

    谢允眉眼弯弯,脸色冻得发青,可是看他的神色,又仿如沐浴在江南阳春中,好似带着一种发自肺腑的愉悦,他轻描淡写地说道:“不小心。”

    周翡蓦地扭过头去,突然不想再看见谢允的笑容。

 

*周翡作为管闲事的先锋,提刀便站了起来,谁知这回谢允跟她心有灵犀了,俩人都要站起来往前走,那天门锁的锁链一下绕着圆桌被拉往两个方向,“咔”一下卡在了桌腿上。

  周翡:“……”

  她只好自己先撤一步,想迁就谢允,绕到他那边,不料谢允又跟她谦让到了一处,俩人同时一退,又撞在了一起。

  周翡疯了:“你怎么这么会碍事!”

 

* 同是跟齐门有一段露水似的师徒缘分,周翡学会了怎么打群架,李晟则好像学会了怎么指挥别人打群架。

 谢允不由得有些意外地赞叹道:“你哥有大将之风,你就不行,大概只能当个女土匪。”

 周翡:“……”

 

* 谢允眼角一扫,飞快地对周翡说道:“男左女右,这回你可别再假借着撞我占我便宜了。”

    周翡:“呸!”

    她这声“呸”字方落,水中数十支箭矢同时铺天盖地而来,一根铁链拴住的两人同时出手。

    周翡南下数月以来,一直在模仿杨瑾,将自己瞬息万变的刀法返璞归真,反复磨练忽视多年的基本功,日复一日之功极其枯燥,却也让破雪刀快得突破了她以往的极致。刀身与刀风此消彼长、此起彼伏,人眼几乎无法分辨,那长刀快到了一定程度,便真如极北关外之地的暴风雪,叫人什么都看不清,却无端裹来了一种浩瀚暴虐的压迫感,水中冲上来的箭好似雨打芭蕉,与长刀碰撞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而后纷纷落下。

谢允左手的长袖飘起,像是传说中“霓为衣兮风为马”的云中仙人,他并没有什么花哨,只是凌空推出一掌,“推云掌”有隔山打牛之功,整个水面轰然作响,飞到空中的箭矢顷刻如秋风落叶,四散折翼,水中埋伏的刺客一部分竟被他的内力直接打晕,冒一串泡,死鱼一般浮了起来。

    一根天门锁,一段锁链,左边牵着近乎禅意的极静,右边牵着叫人眼花缭乱的莫测。

 

*周翡却没给他什么反应,只是一点头示意自己听见了,应道:“嗯。”

    谢允愣了愣,没明白她这个“嗯”是怎么个意思。

    “他是个什么东西不关我的事,”周翡说道,“你愿意救他,我愿意帮你而已——你怎么这么多废话?”

    谢允转过头去看她,喉咙微动,很想说一句“多谢”,又觉得此二字自口中说出太浮,便只好又原封不动地任它落回了心里,在凛冽的透骨青中冻成了一盒精雕细琢的冰花,高高地供奉了起来。

 

 

*楚天权饶有兴致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谢允,说道:“端王殿下好气魄,怎么不叫这姑娘也一起走呢?”

 “她不归我管。”谢允道,“她也不会走,楚公公,既然你执意不肯离开,那便留下吧。”

 

*周翡正在挨个掂量着白先生他们给她留下的刀剑,想在其中矮子里拔将军,挑一把最顺手的,却猝不及防地听了谢允这话,她呆了呆,突然无端一阵鼻酸。

 

*谢允便自顾自地搂住她单薄的肩膀,恍惚间,觉得自己嗅到了一点非常浅的花香,同她脖颈间皂角的气息混在一起,混成了一种非常特别的味道,是洁净又素淡的甜味。

 

* 她倏地怔住了,只见船篷中有一个她以为终生难以再见的人,安静地躺在那里。

    周翡膝盖一软,险些直接跪下,踉踉跄跄地扑了进去,她的手哆嗦了几次,方才成功放在谢允鼻息之下。

    虽然依然冰冷,虽然微弱的几乎感觉不到,但居然还有一口气!

    周翡跪在小小的船篷里,不知不觉便泪流满面。

 

*“朋友?”周以棠看了她一眼。

    周翡低头研究自己的鞋尖,点头道:“嗯。”

    周以棠脸上笑意一闪而过,却没再追问,

 

 

*只听一阵“沙沙”声响起,一个头戴斗笠的人牵着马从林中缓缓走出来,手里拎着一把没了鞘的长刀。

    这人身量纤细,略显单薄,在女子……南方女子中,大约能夸一句“高挑”,乌云似的长发随意地扎起来垂在身后,身上沾着一层氤氲的水汽。

 

* 李妍闷闷地说道:“那后来你怎么找着北了呢?”

 周翡顿了一下,目光在李妍脸上定定地落了片刻,随后说道:“因为给我带过路的人都不在身边了。”

 

*她抬头瞄着墙上的画,对谢允道:“你画的?啧,你还挺有闲情逸致。”

    躺着的人自然不能答话,但谢允却回答了——周翡的目光扫过整一面墙的红杜鹃,在角落里发现了几行题字并落款,先头题了一句白乐天的 “回看桃李都无色,映得芙蓉不是花”,后面又道“经一场大梦,梦中见满眼山花如翡,如见故人,喜不自胜”,落款是“想得开居士”。

    周翡看见“想得开”三个字,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头一张画的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十分稚气,纤纤秀秀的,单腿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偏头正往画外看,眉目飞扬,显得十分神气。——“水草精小时候”。

    第二幅画上是个少女,长大了些,面容俊秀,手里拿着一颗骷髅头,正将它往一堆骨架上摆,旁边一堆幢幢的黑影,只有一束月光照下来,落在那少女背影上。——“威风水草精只身下地洞,备战黑北斗八百小王八”。

    第三幅画上画着一个年轻姑娘,比前面的少女又年长了些,五官同前两张如出一辙,人却是微笑的,她身穿一袭红裙,裙角飞扬,鬓似鸦羽,眉目宛然,站在一大片杜鹃花从中,背着手拎一把长刀。

    周翡愣了愣,突然莫名觉得自己确实应该做一身这样的红裙。


*随即,她又摇摇头,去看谢允那毁画的题字,题字道:“画中仙乃是。”

“乃是”个什么,后面没了,周翡莫名其妙地找了一会,在角落里又发现了俩字:“你猜”。

周翡忍不住问出声道:“你这画名叫‘你猜’?”

谢允不出声,画卷上却随着她的动作,落下了一个小信封,上面附了一张字条,写道:“猜错了,不是你,是我媳妇。”


*叫她去翻看枕边的小盒子,神神秘秘地说里头有“异宝”,结果周翡依言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堆叫她啼笑皆非的贝壳。

  

*周翡从谢允给她留的那一盒吃剩的贝壳里挑了几个颇有姿色的,自己穿了孔,缀在了陈老那渔网边角料织就的小衫里,

 

*    李晟从来都知道周翡不以轻功见长,然而时至今日,她这仿如清风的轻功却叫他心头突然冒出“无痕”二字。

    不知怎么的,李晟想起了谢允。

 

*“刚吹的牛,这么快就大脸……”周翡迷迷糊糊地想,那俄顷的光景中,她仿佛是短暂地晕过去了,神魂脱离眼前的修罗场,在狭窄的光阴中凭空插了一段梦,恍惚间,她看见谢允站在面前,手中拎着一把细长的刀……

    “对啊,”她想,“那小子还欠我一把刀呢。”


*谢允得意洋洋地伸手去摸他那 “定情信物”——装满贝壳的小盒子,打开一看,见里面原来整理好的贝壳好像被猫爪挠过,给人翻得乱七八糟的,而周翡领了他的“好意”,却没有全领,她只挑了好看的带走,稍有点歪瓜裂枣的,一概给他剩下了。

    谢允:“……”

    还怪不好伺候的。

 

*斥候有些畏惧地看了看她手里那把碎遮,小心翼翼地说道:“来……来探个路,端王爷想……”

    周翡面无表情地打断他:“再说一句‘端王爷’,我就打碎你的牙。”

 

* 周翡木然垂下目光,看了他一眼。

    李晟小心地打量着她的脸色:“你……没事吧?”

    周翡没吭声。

    李晟忙用他那件旧衣服将虫尸盖住,苍白地说道:“这个……谢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区区一条蛊虫,也未必真能有什么用,反正现在外面都是北军,咱们也出不去,正好在姑父他们来之前将这禁地好好翻找翻找,说不定……”

    周翡道:“哦。”

    她说完,不再看李晟,自己晃了两下站稳,兀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

 

    *一侧房梁上有什么东西彼此碰撞了一下,“哗啦”一声轻响,却没听见那人落地时的脚步声,对于这样的高手而言,故意给点动静已经是堪称敲门一般的彬彬有礼了,谢允循声回头,倏地怔住了。

    只见一个分明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人双臂抱在胸前,好似凭空落在了堂皇的宫殿暖房中,丝毫不见外地四下看了看,然后目光落回谢允身上。

    谢允喉咙微微动了一下,那人目光仿佛带火,在他身上撩起一团来势汹汹的汹汹火苗。

    来人说道:“端王殿下,三年多不见,总算看见你站起来了,欠我那顿揍准备得怎么样了?”

 

*谢允刚开始还以为是哪位调皮捣蛋的高人潜入宫里闹着玩。谁知当面被“高难测”的天意砸了个头晕脑胀。

    周翡其实也并不是用江湖老套路来调戏谢允,实在是她听刘有良说谢允直接进了宫以后,便按捺不住,擅闯了宫禁,闲逛了一整天,一无所获,本已经冷静下来打算离开了,谁知正好看见此地有一大堆大内侍卫站岗,一时动了些许促狭的好胜之心,打算在众高手眼皮底下溜进去玩一趟。

    她才刚带着几分得意成功上了房梁,就一眼看见了某人,差点失足直接掉下来,这才有了先开始的“投石”。


*可她并不打算暴露自己傻乎乎地在外游荡一天一宿,此时还一后背冷汗的事实,因此绷着一张若无其事的脸,溜溜达达走到谢允面前,佯装熟稔与漫不经心地伸手在谢允面前晃了晃:“怎么,又晕过去了?”

    谢允一把攥住她的手,随后被巨大的冷热之差惊得回过神来,连忙又松开。

    他方才对付赵渊时“如簧带针”的巧舌好似打了结,微微有些发木,呆了好一会,才拼命将游荡在头顶的魂魄抓回一鳞半爪,摇头干笑了一下,没话找话道:“多少年不见,怎么一见我就这么凶?”

    周翡道:“是你多年不见我,我可总能看见你。”

    说完,她又微微咬了一下舌头,补了一句:“看得烦死了。”

    谢允的嘴角像是初春的冰河,飞快地倒过疏漏的光阴,缓缓融化出一个成型的坏笑,说道:“什么?在下这种花容月貌都能烦,你还想看什么?天仙啊?”

    周翡:“……”

    狗改不了吃那啥,姓谢的改不了嘴贱。

 

    *谢允笑了起来,周翡不堪直视,掉头要回房梁,却被他开口叫住。

    “阿翡,”谢允勾起冰冷的手指,挑过她飘起的长发发梢,一触即放,他低声说道,“我很想你。”

    周翡脚步轻轻一顿。

    她觉得一点冰冷的气息克制地凑上来,小心翼翼地与她保持了一点距离,随后谢允隔着袖子上最厚的地方拉了她一把,说道:“我以前有没有同你说过,天下十分美味,五分都到了金陵?”

    周翡道:“你还一边啃着个加料的馒头,一边大放厥词,说要请我去金陵最好的酒楼。”

    谢允:“那还等什么?”

 

*周翡带着几分迷茫抬起头,谢允与她目光一碰,突然抬手捂住心口,扼腕道:“人生多遗恨哪,恨桂花浓、良夜短、牡丹无香、花雕难醉,扰我三年清梦的大美人就在面前,娶不到,啧,生有何欢?”

    周翡:“……”

    谢允又蓦地回头冲她挤挤眼道:“要是美人肯亲我一下,我就能瞑目了。”

    周翡:“……你是不是想从屋顶上滚下去?”

 

*他说着,将周翡拉入座中,没型没款地翘起长腿,放在“屋顶雅间”的木梁上,远处画舫已经开了起来,在波光中隐约传来笙歌,他眯着眼睛望去,握在手里的杯中酒转眼冻出了霜,好一会,才说道:“方才是说笑的,能耽误你三年,我已经能笑傲九泉了。”

    周翡眼睛里有水光一闪而过,随即她嗤笑道:“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没你我就不过这三年了?”

    谢允道:“没有我,你不必和武曲对上,不必去什么九死一生的齐门禁地……”

    周翡一本正经地接道:“是啊,也不必想练成脚踩北斗的盖世神功。”

    谢允哑然片刻,讶异地回头望向她:“我天,这么不要脸,真有我年轻时候的风采!”

 

*这时,水面上不知是谁吃饱撑的,无年无节,却在水上放了一把细碎的小烟花,顷刻照亮了一片,谢允被那亮光惊扰,略一偏头,却觉得一股极浅淡、而又略带着一点少女气息的甜味飞快地靠过来,嘴唇上好似被一片羽毛扫过。

    谢允呼吸倏地一滞,呆住了。

 

*“嗯,”谢允嘴角露出了一点奇特的微笑,“前人已经把路铺好了,还有什么好不太平的?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周翡看着他,觉得他除了消瘦,那模样与八年前他初到四十八寨、在一片牵机中走转腾挪的时候几乎没怎么变过,他好像一个已经被短暂的光阴与过多的经历定了型的人。

    谢允无理取闹地冲她笑道:“我想求你嫁一个短命的丈夫,这样二十年以后,我还能再去找你。”

    周翡用力将自己的手往外抽,可是谢允的手指好像编成了一方逃不脱的牢笼,纹丝不动地凝固在半空,她便忽然发起抖来,所有习惯了隐匿和内敛的情绪都汇聚成一股汹涌的暗流,声势浩大地在她狭窄的心口来回碰撞。

    谢允双手捧起周翡的手腕,低头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额头上,低声道:“别哭,人与人相聚之日,总共不过须臾,哭一刻就少一刻,这么一想,岂不是很亏?你我未曾白头,便已经能算是相伴一生,有始有终,说来不也是幸运么?未必要活到七老八十。”

   

*原来电光石火间,有人在谢允和童开阳的中间之间扔了一件银白的软甲,那软甲不知是什么材料织就,非常邪门,正好严丝合缝地贴在了谢允身后,替他挡了一剑。

    谢允再也支撑不住,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往旁边一倒,无声地叫道:“阿翡。”

    周翡面无表情地横过熹微,心却在狂跳。

    她要是赶来的时候慢了一点,就一点……

 

       *周翡忽然回头去看谢允,谢允眼睛里还有一点微光,他嘴角带血,眼角却含笑,无声地动了动嘴唇,对她比口型道:“天下第一给我看看啊。”

    周翡眼圈倏地红了。

    刀剑声、落雪声,都开始远去,谢允的视野轻轻地黯了下去。

    红衣、霓裳、大魔头的琵琶、南疆小哥的黑脸……渐次从他的世界里沉寂了下去。

    终于终于,只剩下那一线熹微一般的刀光。

    谢允心想:“二十年后,我去找你啊……”

    他猜周翡听得到。


*车里那位一直昏迷不醒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正望着她的背影笑,一开口,声气还十分微弱,话却没个正经:“怎么二十年不见老……你到底是哪个沟里的水草成的精?”

 周翡紧紧地扣住了手中的熹微,一时说不出话来。

  “金陵的雪都化了吗?”谢允问道,“我总算有点暖和过来了。”

  “嗯,回春了。”

 



 附赠一个美美的周翡/////////

 **.....打量着周翡,她无疑是很好看的,年轻姑娘都不会难看到哪去,但稀奇的是,她看起来也不是那种十分英气的女孩子,五官有几分像周以棠,又带着蜀中女子特有的精细柔和,很有些眉目如画的意思,比几年前没头没脑地闯进大魔头黑牢时,又少了些孩子气,于是她不说话也不动刀的时候,居然是沉默而文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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